多巴胺的“胺”不读ān、卡脖子的“卡”不读kǎ、账号不能写作帐号……
也许你没有读过《咬文嚼字》这本面向编辑、记者、校对、广播制作人、节目主持人、中学教师、文秘等特定群体的刊物,但你或许听过由该刊物评选出的年度“十大语文差错”。这份差错清单,被不少网友称为“语文公开课”。
作为业界知名的专业刊物,《咬文嚼字》问世已近30年,一直坚持以“捍卫语言文字的纯洁”为己任。而在我市,有一名中学语文老师坚持向其投稿,并屡屡如愿刊登。
为什么他如此热衷挑错,为何他又能挑错成功?
壹 从旁观到挑错
说起来,“咬文嚼字”这个成语带着贬义,指过分斟酌字句、死抠字眼的行为,但《咬文嚼字》创刊人郝铭鉴将其视作一种严谨细致的态度和对母语的敬畏。“咬书咬报咬刊,咬天下该咬之错”,哪里有语言文字差错,哪里就有这只“语林啄木鸟”的身影。
多年前,东阳中学语文老师吴伟伟见到这本杂志,一下子被其吸引。随着阅读时日渐久,他从读者转身成为作者,加入为众多书籍、刊物挑错的队伍。
吴伟伟从小爱看书,尤爱文史类书籍。2002年从浙江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后,他进入东中执教语文,至今已有22年,可以说一直都在与语言文字打交道。
过去,字音字形题是浙江高考语文试题的“第一道菜”,考查学生规范使用汉字的能力。近两年浙江高考语文“回归”全国卷(新课标Ⅰ卷)后,虽然不再考字音字形,但成语填空、修改语病、词语辨析等题型仍旧被保留下来。因此,“咬文嚼字”向来是学生的必修之技,也是高中语文老师的傍身之技。“专业对口”的《咬文嚼字》成为不少高中语文老师的案头刊物,吴伟伟也不例外。
订阅这本刊物多年,一个想法逐渐在吴伟伟心里冒头,“看到别人的投稿被刊登,我也想试试,看看自己的水平究竟如何,能不能被认可。”他将平时看书时留意到的差错写成文章投稿,不过最终石沉大海。
对此,吴伟伟推测,这可能是因为自己不懂行规,没有附上所挑差错的图片。想来,专职纠错的《咬文嚼字》编校严格,缺乏来源、根据的稿件“疑罪从有”。于是,他补上了书中“硬伤”的照片重新投稿,这篇以《祖孙焉能成父子》为题的文章后来被收录在《咬文嚼字》2020年第8期中。
在这篇文章中,吴伟伟挑错的对象是中华书局出版的书籍《皇帝的名字》(2012年5月第一版)。在该书第19-20页,吴伟伟发现一小段话中有两处差错:一是搞错了唐玄宗与唐代宗的关系,二人应是祖孙而非父子;二是将《唐语林校证》与《唐语林》混为一谈。“咬”差错固然是该文的主要目的,但吴伟伟的“破案”过程才是阅读乐趣所在。他首先拎出了读者需厘清关系的3个人物——唐玄宗、唐代宗、虫娘(寿安公主),并结合《新唐书》《旧唐书》《诗经》等书中的记载,推理出3人的关系,分析作者犯错的原因,并将相关故事娓娓道来。整篇文章知识含量丰富,让人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
2023年《咬文嚼字》合订本中收录吴伟伟的文章8篇
“很多时候,人需要来自他人的肯定,以建立一部分自信。”吴伟伟说。文章顺利刊出,被他视为来自权威刊物的肯定,“既然能够登出一篇,为什么不再写写,登出两篇呢?”于是,从2020年到2024年,他持续向《咬文嚼字》投稿,至今已有19篇文章被刊发。特别是后面两年,他的作品呈“井喷”态势,并且屡投屡中,共发表了17篇。
贰 从“-1”到“1”
“在书籍过眼之余,指出其中一二瑕疵,以此印证过往记忆的正误,并作为自己作文的一种镜鉴。”在一篇介绍写作缘起的文章中,吴伟伟这样写道。
因为从小爱看书,吴伟伟的文史类知识储备扎实、文字功底深厚,在书籍、报刊中挑错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难事。难就难在从一个差错出发,通过翔实的论据、严密的论证,帮助读者搞清楚错在哪里、真相是什么。“这就得去广泛地搜索文献资料,找到理论依据,然后把资料编排成一篇有条理的文章,这样才有说服力。”除了《辞源》《辞海》等工具书和其他实体书外,他还在浩如烟海的网络信息中苦苦检索,“就像侦探一样,有差错的文章相当于受害人,总得替蒙冤的人找证据申冤。”
找资料所花费的时间,比写文章本身要多得多。吴伟伟说,有的差错实在找不到资料去论证,那就没办法写,更多的时候是找到了大量资料,但很杂乱,需要理出头绪。缺乏灵感、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会暂时抛开这些,去忙一些别的事。正如古诗所说的那样,“有时忽得惊人句,费尽心机做不成”,灵感往往在不经意间涌现。而在搜集、整理资料的过程中,他也收获不少,拓展了知识领域,“既可以让读者多了解一些知识,又能提高自己的水平,一举两得。”
比如,最新一期《咬文嚼字》的“文章病院”栏目中,收录了吴伟伟写的《迫害苏轼非“章淳”》。他这次所“咬”的差错出自《今晚报》2024年5月6日第14版《苏轼的“养老”生活》一文,文中误将“章惇”写作“章淳”。为了解释“惇”的字义、用法,吴伟伟引用和提到的古籍就有《说文解字》《尚书》《汉书》《白虎通义》等,又以《方舆胜览》《鹤林玉露》《云麓漫钞》中的记载作为例证,还原了苏轼遭章惇迫害的经过,最后又用《周礼》《淮南子》中的记载,分析了“淳”字的读音、意思等,指出“章淳”之误应是“惇”“淳”形近误读而致误写。
尽管只是一字之差,但若缺乏对汉字的敏感、对历史人物的熟悉,这处差错也不太容易被看出来。而太普通、太常见、太明显的差错,吴伟伟一般不会关注,“简单的差错,别人早就写过了。”
郝铭鉴曾说过,为了便于读者快速阅读,《咬文嚼字》上的文章篇幅一定要短。因此,新一期《咬文嚼字》中,许多文章仅占一页甚至半页版面,但《迫害苏轼非“章淳”》占了两页半。“这说明编辑认为这篇文章不能删太多,多给一点版面可以让表述更完整。”对于这种“隐形”肯定,吴伟伟很开心,但依然谦虚地表示,自己只是资料的“搬运工”,并不生产内容,“比起绞尽脑汁从‘0’到‘1’创作的作家,我只是从‘-1’到‘1’,把错的改成对的而已。”
叁 从杂志到课堂
吴伟伟利用课余时间研究写就的一篇篇差错“破案报告”,并不仅仅局限于发表在《咬文嚼字》上,他的学生也是受益者。
宋徽宗临摹张萱《捣练图》(局部)
因《古人的54个生活日常》一书作者将“砧杵”理解为劈柴用具,吴伟伟对砧和杵进行过相当细致的研究,并写了一篇《“砧杵”到底是什么》,发表于《咬文嚼字》2024年第2期。于是,当语文课上到唐代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时,为便于学生理解“捣衣砧上拂还来”的诗句,吴伟伟用粉笔在黑板上粗略绘制了一幅“砧杵”草图,并简单讲解,希望他的学生不会犯下将“砧杵”当作他物的错误。
明代象牙笏,现藏于江西省宜丰县博物馆
“这些文章之所以会出现纰漏,主要是作者的文言文功底不过关,望文生义。课上我会举这些例子,提醒学生夯实这方面的基本功。”吴伟伟说,自己所写的文章中,许多知识点和高中语文课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把它们引进课堂,可以增加教学的深度和趣味性,让学生更好地理解并吸收。比如《“绿衫”“蓝衫”谁人穿》一文中提到了唐代如何以朝服颜色区分官员品秩等级,可以联系到课本中《琵琶行》的最后一句“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学生必学的文言文《项脊轩志》中,有一句“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吴伟伟写的《文官记事用“笏板”》同样可以帮助学生理解课文。
得知自己的老师时常在《咬文嚼字》上发表文章,吴伟伟的学生中有人因此专门订阅了这本杂志。
目前,吴伟伟给自己定的目标是每月至少向《咬文嚼字》投稿两篇文章。“虽然文章从开始写到最终写出来,这个过程比较痛苦,但就像练功一样,一旦你对自己降低要求,那可能一篇都完不成。”他十分钦佩这本刊物中那些坚持写稿十多年的作者,“比起他们,我要学的地方还很多,坚持是非常重要的。”
编辑:厉欢欢
二审:陈云
终审:郭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