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四合院前的空地里立着两棵杏树，右边一棵是堂伯家的，左边一棵是我家的。右边那棵枝繁叶茂，形成一个大冠；左边那棵亭亭玉立，枝桠甚少，笔直向天。花开的时候，左边那棵杏树花繁姿娇，胭脂万点，占尽春风；右边那棵一簇一簇，藏于叶间，羞于露面。

说也奇怪，堂伯家的杏树除了他家的几个儿子可以自由在纵横交错的枝干间跳跃，别人是不敢去爬的。我家的那棵杏树却是淘气孩子的爬杆，想爬就爬，以致主干被磨得光滑发亮。还有一些主妇洗了衣服被单之类的物件，会在我家杏树上绑一根粗大的绳子，另一端拉到旁边的一棵苦楝树上，久而久之，杏树的干上出现一道一道被绳子勒出的印痕，看着心里发疼。于是幼小的我会忿忿地想：为什么不勒堂伯家的杏树，专勒我家的杏树？

想归想，愤愤不平的心情睡一觉便烟消云散了。现在想来，是我家没有男孩的缘故吧。受到几个儿子保护的堂伯家的杏树果子长得出奇的多，出奇的甜，果子成熟的时候连鸟儿也不啄食，杏子得意地挂在枝头，偶尔有风吹过，杏子落在地上也无人捡。不过堂伯母生性仁慈，果子成熟时总会塞给我几个她家的甜杏子。

左边的杏树可就惨了，果子还泛着青色时，早有调皮的男孩一溜烟地爬上树干，摘几颗青杏就往嘴巴里塞。爬不上树的就用小石子往树上扔，居然也会幸运地击中杏子，杏子落到地上，酸水从伤口渗出，他们往衣服上一擦便用牙齿咬下一口，清脆的“嘎嘣”上传到我的耳朵，我却是敢怒不敢言，转身跑回家告诉正在烧饭的母亲，母亲说：“这么涩的杏子怎么吃？馋虫，让他们酸死吧。”就继续烧她的饭了。少顷，告诉下班回家的父亲，父亲说，他们喜欢就让他们摘吧，酸酸的，估计第二次不会来摘了。唉，难怪他们肆无忌惮，也是有原因的。

待果子成熟时，左边的已经所剩无几，总共也就一篮子。我馋得就要抓一个吃，母亲忙说，不急不急，待她分成几份，一份给外公外婆，一份给大奶奶，住四合院的每家送四个。等我送完杏子回来，桌子上放着两个杏子，母亲说这两个杏子是给我的，其余的被母亲藏起来了吧。每逢有好吃的东西，母亲是必定藏起来的，母亲总说不能一口气吃光，要慢慢品，否则肚子会疼。我知道母亲藏好东西的地方，但不会去偷吃，妹妹顽皮，会趁母亲不在时，演绎老鼠偷油的节目，由此少不了母亲的一顿责骂。我像拿宝贝似地拿起一个，另外一个放进抽屉里，留着第二天再吃。

成熟的杏子皮色金黄，软软的，可以用手掰开，里面整个杏核就脱落出来。我用舌头舔一舔杏肉，一小口一小口品尝，甜中带点酸，半天才品尝完。然后拿起铁锤，把硬硬的杏壳砸开，杏仁跑了出来，塞进嘴里，有点苦味，忙不迭地吐出。第二天再去抽屉取另一个杏子时，发现杏子不见了。一定是被那个“老鼠妹妹”偷吃了，我难过了好一阵，告诉母亲，母亲暗暗地再给我一个，嘱咐我赶紧吃，那种感觉真是过年尝美食的味道。

后来三叔要造房子，恳求父亲砍了杏树，父亲一口应允，于是被晒衣服的绳子勒得满目疮痍的杏树，随着锯子声响倒下了，左边的杏树也不能幸免。想来每棵树都有生命的定数，不管你活着时有多么风光。倒下的杏树被砍成一段一段的，叠在墙角，干了，当烧饭的材料。杏树柴做出来的饭菜仿佛有一股杏子的味道，总在鼻舌间萦绕，挥之不去。母亲把杏树留下的木炭放进碳瓮里，用作熬中药或者过年时炖母鸡汤。杏树墩做了一个小板凳，板凳背面用红漆写着我的名字，我视若珍宝。虽然搬了好几次家，但我对小板凳一直不离不弃，至今小板凳还静静地立在客厅的红木沙发旁。

如今杏树无端会频来梦里，梦里的杏花瑰丽万状、灿烂无比，梦里的杏果青褪呈红如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