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8年,
乡村教育纪录片《斯民小学》播映,
海内外的斯民校友沸腾了!
百年“斯民”缘何能生动地“活”着?
“五指峥嵘太白东,上林文化孕育中。我辈同到光明地,快乐真无比!启我本能迪我心,自勉自尊万事成。愿我少年振振振,努力向前进!”
5月4日黄昏,当地传唱百年的《斯民校歌》在影片《斯民小学》中响起,位于诸暨东南山乡的斯宅村几乎沸腾起来。同一时段,网络电波的另一头,热烈的情绪牵动着北京、上海、杭州,甚至海外的斯民校友。
经过8年潜心制作,王丽导演的纪录片《斯民小学》正式上线。影片通过上世纪30年代起传唱的斯民小学儿歌“穿针引线”,以平实的手法记录梳理了斯民小学这一仍鲜活的“百年村小”之命运的起承转合。
84分钟,浓缩了斯民小学的沧海桑田,也观照了中国乡村教育的前世今生。
孩子们的早操时间“候鸟导演”王丽的逆迁徙
“三无摄制组”触摸乡村教育的脉搏
2021年7月4日,最后一次合上镜头盖,王丽在斯民小学的楸树下站了良久。
这天,35个孩子穿上古朴的校服毕业了,他们是这所百年村小第112届毕业生。6年前,在王丽镜头前烂漫地说着“为了来这里上一年级,我可等了好几年”的小小少年钱熠程,如今已经长高长壮。
2015年9月到2021年7月,这群孩子完整的小学生涯,也是《斯民小学》纪录片摄制组“迁徙”的6年。回京路上,王丽在朋友圈写下:“从2020年7月至2021年7月,我们摄制组11次进斯宅村。每一回车子驶上东白湖水库大坝,那如梦般的青山碧水跃入眼帘,心中便仿佛有一支歌响起……”
王丽1957年出生于温州乐清,在北京生活,这位教育研究学者,退休后偶然“认识”了斯民小学——在山村学校纷纷停办、兼并的当下,全校仅有百余名学生的斯民小学还生动地“活”着。
于是,这位“菜鸟”导演从北方飞来,带着曾经的学生叶朝晖翻越大山,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卡带式摄像机,以及一根像火棍似的录音筒,跌跌撞撞地开启了《斯民小学》纪录片的拍摄工作。王丽调侃自己的团队是“三无摄制组”,无资金、无设备、无名气。
不仅拍校舍、拍教师、拍学生,他们还扛着摄像机,就像追随校园里那棵梧桐树落下的种子,到杭州,到上海,到汉口。他们见到了飞越太平洋到斯民小学寻踪的90高龄老先生斯聪,还有他在海峡对岸的弟弟斯蓓;找到了当时已罹患癌症而处之泰然的武汉警官职业学院原副院长赵文豪;见到了亲历新旧两种教育制度的原江南造船厂副总工程师斯杭生;还有那以80高龄独力承担67册斯氏宗谱修订工作的浙江大学退休教授斯章梅……这些斯民小学的老校友,惦念着故乡这盏“明灯”,也感念于王丽一行的“壮举”。
王丽一行还走遍了斯宅村周边的村庄,用镜头记录下一所所已废弃的山村小学:丁家山小学、八石坂小学、袁陈村小、廖宅完小、蒋村小学……当摄像机对准这些时,王丽常常会眼含泪水。
怎么会没有难处?拍摄资金难,脚本结构难,拍摄设备难,专业剪辑难,配乐精良难,沟通上映难……从拍摄到制作的8年间,王丽一直在重复走着“回头路”,却从没想过放弃。
“我们不知道一路上会遇上什么‘风景’,也不知道这部片子会拍成什么样,只是隐隐感知到,我们正在潜入历史深处,触摸它的脉搏,还有这个民族的乡愁。”
纪录片片段70人次26万字访谈实录
寻访山乡内外的同一盏“精神明灯”
记者与王丽初识于《斯民小学》拍摄后期。那时,她已找到了专业的摄制团队,经验足、要求高。因为纪录片采访时间跨度大,人物场景多,方言白话杂,给后期制作带来了不小的考验,她正在亲自按拍摄时间归档整理资料。
在王丽内容庞大的网盘中,记者看到了那份“最终文档”——记录了26万字的采访实录,涉及70人次,有桑梓情深的校友,也有坚守山村的教师。王丽觉得,他们身上仿佛有一种共同的精神气息——那是一所百年村小赋予的气息。
斯杭生先生是还健在的最年长的斯民校友。2015年1月12日晚上,在上海市中华路的一座公寓楼里,92岁的斯杭生应王丽之邀,用诸暨方言唱起了80年前唱过的校歌。也正是情系母校的他向家乡传达,远在海外的原子能防护和核医学专家斯宁、土木建筑结构专家斯聪、核聚变专家斯达开、马里兰大学终身教授斯海文,莫不对斯宅魂牵梦绕。
影片也记录下了已故校友赵文豪老先生的珍贵影像。在汉口一处住宅里,赵文豪凭着记忆,默写了曾失传半个多世纪的校歌曲谱,老人说:“如果没有母校启迪我,哪能有今天的我?”
影片的“男一号”大抵是校长斯剑光。透过王丽的镜头看,斯剑光不像一个刻板印象中的校长,没有课程的午后,他喜欢坐在教学楼连廊处的木桌旁喝茶,定神在书法教室里练字,或者扶着栏杆看操场上的学生们嬉戏。他会教孩子们“一笔开天地”,也会弓着腰为孩子们打饭,也会“羡慕”孩子把手中的冰棒分给了吕老师,也在孩子们的毕业礼上哽咽动情。
斯剑光是斯民小学上世纪80年代的毕业生,从“诸暨师范”毕业后,申请回到斯宅村教书。2005年他竞聘成功,到斯民小学当校长,眼看着在城镇化加速冲击下,学校从400多人减少到最少时的60多人。现实残酷而无奈,但他始终不肯任之废之。
“3年前我选择了最需要我支教的地方,现在发现其实是我更需要‘斯民’。”影片里那个戴着眼镜的可爱姑娘是老师邱璐,2018年,在支教期满后,她成功地把自己留在了斯民小学。那个在仲夏夜与孩子们在星空下泼水、任凭孩子“挂”在自己身上撒娇,始终倡导“把关注点放到孩子本身”的吕淑斌老师,则曾是镇上一名中学教师。
她,他,他们,在斯民小学活成了诗意的教育栖居者。
“以斯举有德于斯民”
留下来,然后重整旗鼓“火起来”
斯宅村中有一扇拱形校门,门额上写着“斯民小学”4个汉隶大字。穿过青石甬道,可见一扇内校门,砌有高台门,康有为题写的“汉斯孝子祠”至今在门头熠熠生辉。纪录片《斯民小学》的镜头从多个角度向内探看。
两道校门一低一高,先后走出了中国科学院古生物研究所所长斯行健,著名特级教师、儿童教育家斯霞,中国先秦史学家斯维至,上海江南造船厂副总工程师斯杭生……王丽告诉记者,仅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斯民小学历届毕业生在文教、科技、财经、军政等领域有卓越成就和突出贡献的就数以百计。她在影片中也收集了大量影像、宗谱、校志等珍贵历史资料。
本世纪初,全国范围内推行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调整,数以万计的农村小学撤并。“斯民小学就像一盏灯,我们就靠这盏灯照亮着。”广大斯民校友的倡议受到了时任诸暨市图书馆馆长、诸暨市政协委员杨士安的重视,也促成了斯民小学的保留。
但校长斯剑光明白,只一味地强调百年名校的招牌,解决不了学校的生存危机。王丽在《一个家族书写的教育史》一文里记录了斯剑光“求变”的初始,8年前,斯剑光已经开始尝试体系之外的教育。
在纪录片中不难发现,随着改革决心的深化、理想者的加入、政策的倾斜,斯剑光团队对斯民小学的发展渐渐有了模糊的标准。他总结成“乡”和“野”的特色教育,“乡”是关于村庄,关于传统和历史记忆的教育;“野”是关于自然,关于想象力的教育。
经历了近10年的生源持续减少和三年疫情,在当地教体局、镇政府和学校的共同努力下,2023年春季,斯民小学学生数回升到102人,其中50名因开放招生政策入学。一批城市学生“逆流”而来,影片在这里戛然而止。
以3首儿歌为引线,从百年前讲到百年后;以一棵梓树(实为楸树,梓属)为映射,从花开花落讲到透气重生。女性导演的细腻视角,让这部纪录片始于校史记录,更富于纯真色彩。
“悲欣交加,直至此刻还在承受。”5月4日夜,《斯宅小学》纪录片播出3小时后,王丽在微信中同记者这样说。
为什么要呕心沥血拍摄这部纪录片?或许“斯民小学”当年取名的“以斯举有德于斯民”之意,也是王丽心中的一种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