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眼
每一天美一点
“端午杨梅挂篮头,夏至杨梅满山红。”不经意间,立夏的况味已是杨梅的况味了。家乡的山中,树树杨梅,片片蓬勃,一颗颗杨梅,站在枝头,高瞻远瞩,有看不见的团团生机。
“杨梅熟了”四个字真好。此刻,当我站在诸暨朝雾山国家林场杨梅林前,满山满树是浓浓淡淡的杨梅红,笃实是“吴越杨梅冠天下”的大写真。眼前,树树杨梅红,红的鲜艳欲滴,紫的黑红发亮,轻轻一抬手,即可享受杨梅酸甜的“诱惑”。风一来,一树杨梅在树梢微微晃动,仿佛万千红珠在抖动,抖成了红色,滚成了红色,仿佛古往今来的山水诗意都被这一片杨梅红注册。
一时兴起,猴急上树,希图来个先尝为快。近观树上的杨梅,浑身透着光亮,泛着汁水的色泽,仿佛稍微一触碰就会把它捏破,流出紫汁来。不管了,眼前这几颗就个大、肉厚,赶紧下手,采上一颗,急急地放入嘴里,豪嚼,果浆饱满,柔软生脆,果汁迸裂,通过味蕾导出味道,丝丝滋润到心田,舌尖上有着别样的壮丽与绚烂。难怪品尝了吴越杨梅之后赞不绝口:“西凉葡萄,闽广荔枝,未若吴越杨梅。”
六月的味道,是杨梅化在嘴间的甜蜜。一边尽情地采摘杨梅,一边忘情地海吃,那是一种绝美的律动。请原谅我的自私,独占了这一番自然光景了。
自古以来,杨梅是果中珍品,也是家乡土生土长的特产。史载,春秋一代越国就有野生杨梅存在,而其人工栽培历史亦可追溯到2000多年前。《越郡志》记载:“会稽杨梅为天下之奇,颗大核细,其色紫。”其中说的“会稽”,就包含了今天的诸暨、绍兴等地。尤其是家乡的荸荠种杨梅,果色呈紫红色或紫黑色,肉质细嫩,汁多味浓,颜色从粉红到紫红不等,味道比白种更甜一些,清酸爽口,口味独特。
要我说,最好的味道在余情。若无余情,纵是山珍海味也枉然。余情难寻,而杨梅之味常常使舌尖余味绕梁,余味不绝,余情不断。
约摸在前年,清冷的秋夜里看李渔的文字,他把杨梅列入自创的《笠翁本草》之首,认定杨梅是个顶好东西。李渔眼中,杨梅“汁比天浆,味同醪醴”;还有“垂红缀紫之诗”、“龙眼火齐之誉”,食之能“绣学士之诗肠”。李渔住在会稽期间,杨梅季,真是敢豪吃,每食必过一斗,且他有个嗜好,必须攀上树自采,然后尽情地一颗一颗往嘴里送。大约他从杨梅身上寻到了一种令人心颤的美。可惜,那时在深秋,我终是无福演绎李笠翁的激情杨梅事。
读杨梅文,知杨梅事,越发多了情味。
曾读郁达夫先生的短篇小说《杨梅烧酒》。小说主人公有点落魄,有点颓唐,是达夫先生一贯的文风。作为小知识分子的主人公,每每喝上一杯杨梅烧酒,就开始有了理想主义的念想,给消极的生活带来一丝亮色。几粒杨梅,一壶大酒,可以散发,纵酒,抚琴,放歌,只与风月有关,和功利无染。
杨梅山、杨梅桥、杨梅岭、杨梅谷,家乡的杨梅故事有力量。当年,范蠡功成名就后,携西施隐居诸暨陶朱山一带,因刚经战乱不久,夫妻俩只得采野果充饥,但野果大多酸而苦,无法食用,范蠡四处寻找,直至满手是血,终于采到一篮子青色的野果。西施见状,看到范蠡的血滴到掉落的野果上,她心疼得失声悲哭。约摸是范蠡的虔诚和西施娘娘的泪水感动了山神,结果带血的野果居然变得松软,当西施把它放进嘴里时,已是香甜可口。于是,他们把吃剩的残核种在地里,世世代代传了下来,变成了现在的杨梅。
孩提时,插秧过后,与众人一起去山中采野杨梅。山中野杨梅树都是百十老桩,巨大如斗,形似伞。大家东爬西挂,一个个攀在枝头,直到把牙根吃得酸软,身上的衣服成星星点点的红色,这原味的杨梅红染在雪白“的确良”衬衫上,还颇有一点艺术气。
我的记忆有杨梅的味道,有杨梅的颜色,有杨梅的故事,纯洁的童真之事扶正一次次人性的坍塌,从光阴的空白处突围。
俗话终究说得好:亲眷篮对篮,邻舍碗对碗。我们把摘来的野杨梅分一碗给邻居尝尝,总先想着给邻舍尝尝,这浓浓的乡情在邻里之间绵绵不断地传递着……
暗香浓浓浮动,泊在杨梅树下。林里起来各种各样的鸟叫,远的近的,雄的雌的,脆生生的是山莺,雄浑的是鹧鸪,我听了半天,那里是痛极怒骂,是云淡风轻,但旨归只有一个,我该离开了,它们用餐时间到了。
不忍贪多,到底贪多。
归途,一路吃着家乡杨梅,初夏的白衬衫上,又染上点点杨梅红。
每一天美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