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的东阳竹编如何推陈出新，在伴手礼市场上蹚出一条新路？

近日，由浙江省文化和旅游厅主办的2023“浙派好礼”特色旅游商品评选结果揭晓，1700多件旅游商品中共有200件优秀作品上榜，由市非遗保护中心推荐的作品获得1金2银3铜，其中竹编非遗传承人卢孝强的《丝竹·山水》和《竺之梦》分获金、银奖。

“传统工艺要在赛场和市场上突围，除了技法，最重要的就是创意。”在卢孝强看来，在高科技不断发展的当下，传统工艺的传承创新无异于逆水行舟，唯有不断突破，方能与时俱进。

竹编四代，出走却又回归

出生于1980年的卢孝强是典型的竹编世家子弟：他的家在竹编专业村六石街道北后周，根据家谱记载，至少从他的曾祖父卢法林这一代就开始艺竹，他的父亲卢茂龙、母亲卢茂丹均为“竹三代”。“父亲负责剖篾取料，母亲负责编织好半成品后再由父亲收口。”这种夫唱妇随的竹编家庭作坊，就是“竹四代”卢孝强的学艺摇篮，“那时候，一只果篮往往是由家中不同年龄的孩子分段编织，再由大人收口，所以北后周的孩子几乎没有不会竹编手艺的。”而卢孝强也以为，长大后自己将会延续父母的生活模式，从事竹编行当。

然而，等到卢孝强成年时，东阳竹编产业已是日薄西山，北后周的竹编业务也是举步维艰。2000年前后，原先在外行艺的竹编艺人集体“赋闲”回村，目睹父辈的苍凉境遇，年轻人纷纷舍弃这项老行当。大势所趋，卢孝强和哥哥卢继强也想过放弃，但都割舍不下这份情结，于是2003年起兄弟俩先后从事竹编销售。但是当时的竹编销售形势并不理想，卢孝强又于2012年兼营酒店业。“也是在当年，村里的厅堂要修缮，原村办竹编厂放在厅堂内的库存产品亟须搬走。”卢孝强回忆，哥哥盘下了所有的库存竹编，建议他去挑选一些竹编用于装饰酒店。兄弟俩打开厅堂大门，满室都是蒙尘的竹编产品。“就在搬运这些竹编时，村里的老人们闻讯赶来，神色间满是不舍和忧伤，有几位老人甚至说‘北后周的竹编，怕是要绝了’！”

老人们的叹息让卢孝强心头一震，而后他跟着哥哥做了一段时间竹编采购，也就是这段经历改变了他对竹编的认知——原来竹编不仅仅局限于他幼年所见的生产生活实用器具，而是可以通过设计创新，运用不同的技法和颜色，用充满创意的造型，缔造出全新的视觉空间。

“要不要做点有意义的事？”卢继强窥破了弟弟心中所想，趁热打铁地发出灵魂拷问。在哥哥的“怂恿”下，2013年卢孝强回归满山翠竹，在北后周重拾当年浅尝辄止的竹编手艺。

重新学艺，研发竹编香囊

“刻在骨子里的传承，不容许我以旁观者的身份涉足这个行业。”回归初期，卢孝强先是在父母的指点下重拾手艺。“学了一段时间后，我问父亲东阳竹编最难编的是什么，父亲说是‘龟背纹’。”卢孝强就起心要学习编织这种纹样，谁知父亲尝试多次都无法“唤回”这项年轻时的手艺，于是他拜金华市工艺美术大师楼中民为师，学习更丰富的编织技法。

但对于濒危的东阳竹编而言，仅有技法是不够的，何况东阳竹编技法多达上百种，编织纹样更是无穷无尽，一个民间篾匠终其一生也不能尽得其道。唯有转益多师才能取长补短。2016年起，卢孝强又在兄长介绍下，拜浙江省工艺美术大师胡正仁为师。胡正仁以精细竹编见长，心细如发的他窥见了卢孝强性格里急躁的因子，这正是传统手艺人的大忌。竹编技艺又非常繁杂，学艺之人多有半途而废者，因此初期胡正仁坚持不让卢孝强称他为“师父”，怕的就是他会悄然搁浅。倔强的卢孝强每天早出晚归，奔波于六石和虎鹿之间。将近一年的坚持，让胡正仁看到了他的诚意，给予了一次影响他整个竹编生涯的指点。

竹编盒子和提纽

“那次我编了一个果盒给师父看，他没有点评我做得怎么样，而是对着盒盖做了一个提拉的动作，问我能不能把提纽做出来。”没想到，这个直径约2厘米的圆形提纽，难倒了对剖篾穿丝已是信手拈来的卢孝强，差点变成疾风骤雨摧毁他的心理防线。按照胡正仁的要求，卢孝强必须用2根宽度仅1毫米的篾丝，交织穿插编织出六角孔洞花纹，每个孔洞直径精确到5毫米。这种时刻都得保持谨小慎微的编织过程，屡次让他崩溃，忙活了差不多一周才完成。

竹编香囊

正是这一手有意无意的引导，让卢孝强开始尝试制作此前从未做过的小物件。后来他才了解到，整个北后周能做这种提纽的篾匠不过一两人。如何把微不足道的小提纽，从配角变为主角，让人眼睛一亮？卢孝强想到了之前他曾销售过的竹根雕香囊，“这种香囊挂在胸前虽然美观，但是分量太重，也不够玲珑剔透，如果换成六角穿孔的竹编香囊，肯定显得轻巧。”然而制作一个直径约5厘米的竹编香囊，需要38根竹丝起56个头，还要把短篾丝扭转、弹插，这样就会让香囊整体变得肥厚。为了让香囊变得轻薄，卢孝强改版了二三十次，终于把香囊从“轮胎”变成了“飞碟”。其间，他屡屡为竹丝断裂起翘而烦恼。经过一次次摸索，他最终选择以篾青为材料，剖为宽1毫米的篾丝，再养出包浆以增强韧性。

卢孝强将这款产品取名为“竺”。竺，竹也。为了让受众专注欣赏香囊的竹编技艺，他舍去了香囊上常用的各种宝石装饰品，在囊体中放入沉香颗粒后，用指甲大的木盖为香囊封口。当把香囊挂于胸前时，“香随静婉歌尘起”的意境扑面而至。

在此基础上，卢孝强每年都研发出香囊新品，包括彩色竹编香囊、香囊耳环、香囊包挂等，市场反响良好，订单天天不断。而此举也意味着他在现有的竹编艺术品、竹编器物之外，开辟了竹编首饰的新领域，让东阳竹编翩跹于胸前、耳畔、鬓边，为爱美之人锦上添花，避免了与师父、同行的同质化竞争，实现了错位发展。

与Gucci合作拍摄的品牌宣传片

时尚灵动的竹编香囊，还引发了Gucci、王者荣耀等品牌关注，邀请卢孝强参与拍摄宣传片、参加游戏角色发布会，走上了2022年北京国际时装周，更在各级展会上斩获多个金奖。今年7月，由农业农村部、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共青团中央、全国妇联共同举办第一届中国农民技艺大赛，卢孝强现场编织的香囊获得最佳创意奖并被中国农业博物馆收藏。

“重新踏上竹编这条路后，我才发现回归家乡做竹编是打磨，拜入师门做篾纽是历练。真金需要火炼，一块矿石仅经打磨而缺乏历练，那是无法变成真金的。”在胡正仁门下学艺3年后，卢孝强才明白，师父的那次指点堪称画龙点睛。

见微知著，涉足装置艺术

一个人要如何通过一片树叶，去看到整个秋天？

竹编胸花

静谧的木雕小镇，优雅得恍若世外桃源。小镇里，卢孝强的“竺艺堂”工作室内，竹丝如缕，彼此纠缠，内敛典雅。这些作品都有着相同纹样，纹样的源头便是影响了他竹编生涯的提纽。像此次获得金奖的《丝竹·山水》，就是从提纽生发灵感而创作的竹编胸花。置于工作室里的《民族环》以56朵花簇象征56个民族，再借助竹丝的紧密交织寓意民族大团结。

竹装饰空间

这颗小小的提纽犹如芥子，可纳须弥，可生万象，让卢孝强见微知著，不断衍生出创新产品。他甚至像父亲年轻时“吃百家饭”那样，四处学习汲取灵感，收藏各种竹编制品。“各地竹编各有特色，博采众长才能有所进步。”去年，他在木雕小镇客厅策划举办了“手艺守艺”农耕文化一物一画展，把收藏的传统竹编器物配上相应的国画展出。整个布展过程不仅激发了他的空间设计创想，还衍生出不少创意竹编产品，如竹吊灯“代代传”、竹编假山等。“我的这些竹编作品不仅多用六角孔洞纹样，而且不用模具作为内胎支撑，纯靠篾丝的韧性和编织的结构，做出抽象前卫的造型。”这样的装置艺术自然吸引了不少机构前来合作，木雕小镇邀请他用竹编创作景观小品，六石街道“星火之路”也可见他捐赠的作品。位于南山国家森林公园的天宫寺重光，他负责以竹编装饰禅修空间。不久前，北京的艺术家也邀请他合作，为金华一处文化机构制作了大型竹编“云朵”，每一朵云长2米余，高约0.6米，厚近1米。小小提纽所用的六角孔洞纹样，被他延伸出全新的装置艺术，成为装饰空间的“新宠”。

竹编假山

“要把竹编技艺传承下去并发扬光大，就必须在传承中创新，融入现代生活。”手艺守艺，不破不立。卢孝强认为，竹编所面临的困难都可以破解，只要敢于尝试，突破自我。像与Gucci合作那样，通过传统工艺和现代奢侈品牌的“破界”联动，让更多人看到传统工艺的无限可能，东阳竹编才能从更大程度上走出困境。

编辑：许琳琳
二审：董之震
终审：史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