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漫长的封建社会里，妇女深受“夫为妇纲”的夫权束缚，比男子更多遭了一层压迫。宋代，一些理学家打着伦理的幌子，硬把从一而终的“贞洁观”往妇女身上套。而大部分士大夫出于当时农耕经济对家庭结构、人口劳力需求的观瞻，对此并不完全认可，对“妇女再嫁”也并不忌讳。北宋名相范仲淹，父早卒，其母带他再嫁朱姓人家，待他中进士为官后才归宗恢复范姓。南宋爱国诗人陆游，在其母的逼迫下无奈休掉爱妻唐琬，而唐琬再嫁的丈夫赵一程还是皇族呢。对此两例，当时的舆论界罕见微词。

版画《祥林嫂》 古元作

但到了明、清两朝，“妇女贞洁观”便发展为社会主流的封建道德观，坑害了无数妇女的青春和声名，各地普遍可见的“贞洁牌坊”、官修的史书、地方志中一连串冗长的“贞洁女”名单，就是迫害妇女的罪证。直到辛亥革命后，民国初期的“五四运动”前，其流毒仍十分深广。新文化运动主将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作为被封建反动伦理毒害的牺牲者典型，在揭露封建“贞洁观”罪恶、唤醒广大妇女投身妇女解放运动，起到积极的作用。

陈傅良塑像

两宋时期，瑞安的士大夫，尤其是永嘉学派的学者们，对“妇女再嫁”又是持什么态度呢？且看永嘉学派大师陈傅良为北宋时瑞安一代“学术宗师”“北宋皇祐温州三先生”之一的林石一家五代人撰写的墓志铭——《新归墓表》一文（以下简称《新》文），以崇敬的笔触，具体生动地描述林石的次子晞孟之妻曹氏在林家所生的儿子林松孙，与在晞孟卒后再嫁张家所生的儿子张孝恺，这对异父同母兄弟之间的昆仲亲情，和他俩对母亲曹氏的孝敬事迹，就是上述问题的答案。

瑞安名儒林石的儿媳曹氏再嫁

陈傅良在《新》文中告诉我们，林石（1004-1101）是北宋温州名儒，世称“塘岙先生”，温州先贤周行己、许景衡等都认为他是当时学者们的“丈人行”（对上一辈的尊称）“世宗师”，一生“非诗书勿谈，非孔孟勿为”。

林石画像

林石的次子晞孟“不得寿”，遗一子名松孙，字乔年（1095-1138），能继承乃祖道德学问，继续掌教塘岙书塾。弘治《温州府志·人物》有传：“少孤，母曹氏改适城南（是温州城南，还是瑞安城南？不详。但从下文“草堂先生”看，瑞安城南古有草堂巷，因“草堂”得名，或为瑞安城南？待考。）张公子充，尝举八行，为国子学录，所谓“草堂先生”也。生子孝恺，字思豫。二子长，甚相欢，其尚气节，襟度易直，与人倾尽，仪容修整，又甚相似，然皆事母孝。乔年曰：‘吾母也，吾弟盍从以如我。’思豫曰：‘吾母也，吾兄盍从以归我。’率不十日半月，必相往还。盖二人者，在母旁，伛偻怡怡唯谨，退而论经史或世务，即不相取下，语声惊四邻。”

《新》文又称：乔年“娶叶氏（早乔年43年卒）、谢氏（晚乔年15年卒），皆逮事曹夫人。”“叶氏、谢氏各一子，其一人，叶氏所出者，是为仲损，字炳之。余（即陈傅良自称）及识之，其人恂恂而有守，能世其家者也。”炳之有“三子：帱、载、鼎。”“载也，从余学，又以文行见推于其有人，以为林氏必大也。”

塘岙石桥旧貌

上面《新》文中的表述，介绍陈傅良认识林石的曾孙仲损，仲损的第二子名载，是作者的学生。陈傅良居湗村（今瑞安市塘下镇凤山社区），距离仲损所居地塘岙（今塘下镇塘西村西）约10市里，宋时同属帆游乡。

陈傅良对林氏家世较为熟悉，文章对林松孙和其异父同母弟张孝恺相处手足情深的描述绘声绘色：虽未处一家，但率十日半月必相欢聚、侍奉孝敬生母、兄弟切磋学问，感情弥笃。又从林石的生卒年看，其孙乔年7岁时林石才卒，或亲见儿媳曹氏改嫁事。陈傅良在《新》文字里行间透露出对林家事均持赞许之情，并不见丝毫负面的评论，足见永嘉学派学人对“妇女再嫁”的支持理念。

明清两朝的温瑞府县志与《新》文

明弘治《温州府志》和嘉靖《瑞安县志》均没有收录《新》文。而《新》文正是现存记录温州北宋温州学术界著名理学先驱人物林石事迹的重要史料（林石的著作《三游集》和《塘岙集》早已亡佚，志书仅留书目）。弘治府志在《人物》小序称：“王儒志（开祖）倡道（理）学于伊洛（程颢、程颐昆仲）未出之先，林塘岙（石）讲《春秋》于王氏（安石）新学之际，真豪杰之士也。”而该志的林石传亦较简略，《新》文正可对誉为“豪杰之士”的林石传加以补充，府志县志未收，似是一件憾事。

清朝，瑞安县相继修成三部县志，除康熙志至今尚未被搜求到外，乾隆和嘉庆两部《瑞安县志》的《艺文》部分虽均收录了《新》文，但只有约900字，而其后光绪间瑞安孙氏诒善祠塾的刻本的《新》文（在《止斋先生文集·卷四十八》中，编入《瑞安文献集成·永嘉学派丛书》）约1400字。相差约500字，被删除的这500字正是林石儿媳曹氏再嫁和林松孙、张孝恺这对异父同母兄弟情深的记载。这不能不使后人怀疑删除者的用意是怕其内容与当时妇女“贞洁观”相悖。

幸好，2021年《瑞安文献集成·永嘉学派丛书》编纂委员会重刻《止斋先生文集》，收录了孙氏诒善祠塾刻本，使读者阅读到较全面的《新》文，了解到两宋时期温州著名学者林石祖孙等及永嘉学派先哲们的学术思想，使那些被删除或长期遗漏的史料得以补充、完整。这将对后人研究温州、瑞安两宋史实提供散佚的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