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传统装裱技艺首位代表性传承人徐晓红:坚守传统,把生活“裱”成最美的画
歌画东阳客户端记者 吴旭华
2024-01-24 10:122.4万+阅读

“做我们这一行的,很容易被叫成裱画匠,这个名称其实不正确。”在充满古风音乐的“辑雅堂”,身形瘦削的徐晓红认真地解释,“裱画匠,乍一听,容易被误会成裱花匠,这是西点业中在蛋糕坯上制作奶油花艺的工种,和我们的书画装裱行当风马牛不相及。”

“我们这一行,正式名称是书画装裱。” 2021年,传统书画装裱技艺被列入东阳市非遗保护名录;次年,徐晓红成为该项目的首位代表性传承人。

“我们起步还是晚了,浦江的书画装裱技艺已经是金华市级非遗项目。”更让他揪心的是,随着机器装裱大行其道,坚持传统手工装裱的从业者越来越少。

前段时间,灵应禅寺住持释妙禅给徐晓红发来一张图片,说想把几幅书画作品装裱成如图样式。“这是‘宣和裱’,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装裱这种样式了。”自16岁从事书画装裱以来,徐晓红一直喜欢这种源于宋代的雅致装裱艺术,也无奈地看着它渐行渐远。

壹·五十副对联镶边 耗时仅五分钟

学艺多年之后,徐晓红才知道,装裱,在宋代是非常风雅的行当。宋代宫廷画院里有6种“待诏”,也就是6种官职,装裱是其中之一。然而,1982年,16岁的徐晓红被家人安排去学习书画装裱时,理由毫无风雅可言,只是成绩不好“不想读书”。

装裱坊在城区西街太平里9号。师父徐彩福年已七旬,11岁开始学习装裱技艺,公私合营后进入东阳纸品厂,退休后自办装裱作坊。因为手艺精湛,老人家在业界深具名望,店内中堂挂的是卢甫圣山水画作,李花白等邑地书画名家与其过从甚厚,小作坊内真正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卢甫圣的画作上有他自己作的诗,那行草书法我根本不认识。后来李花白老师来店里,我请他解读,觉得这些文化人真了不起。”那一刻,徐晓红很后悔自己没好好读书。

老先生虽年事已高,但精神饱满,他本无心收徒,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勉强应承下来,更多时候是身教重于言传。刚开始学装裱时,徐晓红只能打下手,干些诸如熬浆糊等琐碎活。后来看他做事细致,徐彩福就让他学“行裱”,即把民间红白事所用的对联装裱成立轴。

20世纪80年代的东阳,民间结婚、贺寿、乔迁、丧葬,亲友都要送装裱成立轴的对联,张挂在厅堂墙壁上,哪户人家收到的对联越多就越有面子。“我师父的装裱坊里一年要装裱几千甚至上万副对联。”徐晓红回忆,这种业务需要装裱匠长年累月站在案前工作。

那个年代的城乡集市,都有专门写对联的摊位。对联宽33厘米、长1.6米,装裱时要在左右镶2厘米宽的花纸,“天头”镶15厘米、“地尾”镶10厘米的花纸,镶边时粘贴宽度只有2毫米。贴好后,一副对联的画芯必须长宽一致。徐彩福仿佛长了一双火眼金睛,对一丝一毫的瑕疵都不能容忍,很多次,徐晓红因为贴得不合格被要求返工。也就是这种苛刻的技术标准,养成了他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而随着技术精进,两年后,他能在5分钟内就完成百张对联的镶边。

贰·自立门户经营 多方学习请益

4年后,因为病体不支,徐彩福决定关掉装裱坊,让徐晓红自立门户。在这4年的接触中,徐彩福也看到了这个“关门弟子”的善良和灵秀,毫无保留地把一身技艺传给了徐晓红。

事实上,学艺后期的徐晓红已基本承担了装裱坊的“精裱”业务,为邑内外书画名家作品设计款式,精装细裱。“虽说纸寿千年,但书画作品必须经过精工装裱后才能达到这个标准。”徐晓红说,书画精裱就不限于常见的立轴、卷轴等形式了,还有镜心、扇面、手卷、册页等,每件作品都要利用传统器具,精心设计形式,精准确定比例,配上宣纸、绫、绢等材料,经过繁杂细致的工序才能完成。最常见的工序包括制浆、配背、镶嵌、包边、覆画、磨通、剔边、制杆、钉铜纽、上轴头、系丝带、粘签条等,每道工序都大有学问。“如果装裱工匠的手艺和审美都到位,就能为书画作品增辉。”每拿到一件书画作品,徐晓红都要反复揣摩采用何种形式装裱,用何种色调和纹样的绫绢包边,长宽比例该如何确定,等等。经他之手装裱的书画作品,气息古雅,外观精致。因此,他开在城区解放路的文化服务社常年宾客盈门。

为了精进技艺,每次去杭州西泠印社采购装裱原料时,徐晓红都要向装裱师请教。1989年他还到北京荣宝斋进修,在短短两个月中,学习了南派和北派的各种装裱技艺,以及古字画的装裱和修复,特别是在荣宝斋装裱名师藏真先生的指点下,学会了“飞托”技艺。

“南派和北派的装裱技艺有很多不同点,就以浆糊来说,南方因为比较潮湿,浆糊中必须加入吸湿的干燥剂如白矾,否则装裱好的字画放个几年就会发霉变黄。”徐晓红说,浆糊的熬制非常关键,手工装裱盛行的年代,熬制浆糊的配方是绝对的独家秘方,绝不允许外传。而在熬制好浆糊之后,若想将一张字画装裱成功,剩下的关键就是要看工匠运用两把刷子的娴熟程度,一把是上浆用的排刷,另一把是粘附托纸用的棕刷。

贴托纸

“装裱这一行业看似简单,在外行看来,它用到的东西不过是一些纸张、几块平板、一碗浆糊、两把刷子而已。”徐晓红说,这正应了那句话——“平凡之中见神奇”。看似简单的装裱,如果没有亲自实践,就无法体会到其中的精妙。比如在字画背面涂抹浆糊时,熟练者手里的那把排刷沾上浆糊,看似漫不经心地涂抹过去,纸张就妥帖地与面板合为一体,没有丝毫皱褶。初学者如法炮制,却不是起皱就是鼓包了。而在把托纸附到字画上时,又要棕刷大显身手。一手将托纸附上去,另一只手持着棕刷,一下一下刷过去,托纸与字画合为一体,宛如镜面一样平整而光滑。将做好托纸的字画从平板上揭下来,移到晾板上晾干,必须有庖丁解牛般的精准,才能让一面软塌塌的湿纸,平整而准确地贴在晾板上。晾干通常要十天半个月,最快也要七八天,方能将字画揭下来,再经过镶边、做轴、打蜡,全部工序才算完成。因此,“真正的装裱手艺,要经过岁月的浸泡和经验的磨砺,才能达到人和物的契合”。

晾画

揭画

从事手工装裱40年,徐晓红早就摸清了天气在字画晾干环节的作用,“雨天是不宜装裱的,梅雨季节更不宜装裱,否则书画会发霉。温差太大的天气,装裱需分外小心,因为晾板的热胀冷缩,会把贴在上面的字画撑爆。”书画作品的唯一性,让徐晓红在每次装裱时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谨慎操作。20世纪90年代末,随着机裱盛行和镜框装饰画出现,挂轴逐渐遇冷,传统书画装裱也渐行渐远。

叁·推动装裱申遗 勇挑传承重任

在妻子王巧英眼中,丈夫对待这份手艺精益求精,每次去安徽、杭州等地采购宣纸、绫罗等原料都要求精品。而出于对艺术家的钦佩,徐晓红总是不收高价,对于年事已高的艺术家更是仅收成本费,因此许多外地艺术家慕名请他装裱作品,其中就有胡适的堂弟胡洪钧(又名胡雪)。

胡洪钧曾任上海震旦大学美术教师,曾参加过抗日战争,经历过腾冲、八莫战役,和“飞虎队”有过亲密接触,还被选拔去美国西点军校学习。抗战胜利后,他弃军从艺,后来长居浦江。胡洪钧书画收藏颇丰,20世纪80年代末期,他要将一批收藏的旧字画重新装裱。因为字画价值贵重,又需要揭裱,他四处物色手艺精湛、人品可靠的装裱师傅,后来辗转结识了徐晓红。“老先生先是送来一幅任伯年所绘的福星图,我重新装裱后,他非常满意。”之后,老先生经常送字画过来装裱,两人成了忘年交。

在徐晓红引荐下,胡洪钧还和几位东阳画家有了交集,不仅将部分藏品分赠给徐晓红和吴汉等老画家,还托徐晓红向吴汉请购画作。在胡洪钧的来信里,多次评价徐晓红“为人正直纯朴,勤劳有为”,但也为他年纪轻轻就因为劳累导致胃出血而担忧,多次劝他“好好爱护身体,不要硬干苦干”,嘱咐他“应知健康为首要,所谓一分精神一分事业”。

两人能结为忘年交,对书画艺术的共同热爱起到了关键作用。在经营文化服务社时,徐晓红就经常从收入中挤出资金收藏书画作品,每次去西泠印社都要购买《西泠艺丛》。在荣宝斋学艺期间,他在朋友引荐下拜访了著名书法家欧阳中石,获赠墨宝“啟智发蒙”。1991年,在寓居沪上的东阳籍画家沈健人陪同下,他拜访了东阳籍书画家卢甫圣,获赠“辑雅堂”的店名与题词。从此,他成为卢甫圣的“迷弟”,醉心收藏、推广卢甫圣的书画作品和艺术。徐从初、施明德等艺术名家在与徐晓红交往后,都感动于他的艺术追求而向他赠送作品。而徐晓红一有空就会去拜访老艺术家们,与画水镇画溪村的老画家王江风过从甚密,每次去都相谈甚欢并获赠画作。

借助与艺术家们的交流、与书画作品的“对晤”,徐晓红也提升了审美品位,把北派装裱的大气、庄重,与南派装裱的精致、清秀结合,令装裱成品更加典雅。

“这些年虽然机裱盛行,但书画家都喜欢手工精裱。随着宋韵文化的推广,‘宣和裱’也有回潮之势。”徐晓红坦言,风生水起的书画艺术创作,对手工精裱技艺提出了更高要求。目前,东阳城乡仅有不到20家装裱店,但坚持手工装裱的寥寥无几,“就连我申报非遗项目和传承人,也是在应旦红、吴惠良等书法名家的建议下才实施的,这也可以看出艺术家们已经认识到手工装裱技艺处于濒危状态,亟须保护传承。”徐晓红说,多年前他曾培养出几个徒弟,但都没能坚持手工装裱,眼见这门技艺已是岌岌可危,因此他才在2020年主动整理出东阳传统装裱技艺工艺流程、技术要领等,推动了该项目列入市级非遗保护名录。接下来他的使命就是挖掘整理东阳传统装裱技艺,培养年轻装裱工匠,同时开发研学课程。

让徐晓红欣慰的是,在经过一段时间推广后,传统装裱如今又回归人们的视野。前段时间,从上海应用技术大学退休的教授金鸣林专程来到“辑雅堂”,为徐晓红拍摄传统装裱工艺流程,称欣赏这种原汁原味的手工装裱书画技艺,就是一种美术的享受。

一手传承装裱技艺,一手传播书画艺术,在从容行走间,徐晓红把生活“裱”成了最美的画。

编辑:许琳琳
二审:董之震
终审: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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